我們知道，北宋是1127年滅亡的，然后南宋建立，南宋第一個皇帝宋高宗長期被金兵窮追猛打，被迫從商丘逃到揚州，從揚州逃到鎮江，從鎮江逃到常州，從常州逃到杭州，從杭州逃到寧波，從寧波逃到臺州，從臺州逃到溫州……直到1138年，也就是南宋建國11年后，由于岳飛和韓世忠等大將屢敗金兵，宋高宗才不再逃跑，才敢在杭州安頓下來，并把杭州當成事實上的國都。

宋高宗定都杭州的第二年，也就是1139年，因為金國發現南宋軍力越來越強，從軍事侵略上占不到太大便宜，所以跟南宋達成第一次和議。這次和議的關鍵內容是，金國把黃河以南的土地還給南宋，而南宋每年要向金國繳納50萬貫銅錢（或50萬兩白銀、50萬匹絲綢）的歲幣。

黃河以南都包括哪些地方呢？北宋首都開封肯定在黃河以南，宋高宗的登基所在地商丘位于黃河以南，北宋時期西部重鎮鳳翔府（今陜西寶雞）也位于黃河以南。所以，1139年這次和議達成以后，開封、商丘、鳳翔等重要城市在名義上就成了南宋轄區。為了對這些重要城市進行有效統治，宋高宗分派文官武將趕赴開封、商丘和鳳翔，并在鳳翔設立了一個“行樞密院”，相當于國防部的派出機構。

(資料圖片)

1139年四月初二，宋高宗下旨，讓大臣樓炤率領武將2人、文官96人、精兵1000人，前往鳳翔，視察西線的軍事防御。這隊人馬在四月二十二從杭州出發，沿著大運河北上，六月初抵達開封，從開封州橋下船登岸。

那時候的開封是什么樣子呢？樓炤的下屬鄭剛中在《西征道里記》一文中有記載：

京師舊城外，不復有屋，自保康門外，西至太學，道無數家。

開封內城尚有人煙，而外城已無民居，從外城東南門“保康門”往西南方向走，到太學一帶，沿途看不到幾戶人家。“太學止廊廡敗，屋中惟敦化堂榜尚在，兵卒雜處其上，而牧彘于堂下。”北宋后期曾經居住幾千名學子的最高學府太學，只剩下坍塌的走廊和破敗的房屋，太學禮堂“敦化堂”還在，但里面住的是士兵，堂下竟然有人養豬。“金明池斷棟頹壁，望之蕭然也。”開封城西最著名的景點和水軍訓練場“金明池”，岸邊原先雕梁畫棟，此時房倒屋塌，看上去殘破不堪。

北宋時期，開封是全世界規模最大、人口最多、商業最繁華的城市，為什么在1139年變得如此衰敗和荒涼？因為迭經戰亂——1126年金兵攻打開封，1127年金兵攻占開封，然后金兵退走，宗澤收復開封，金兵再次圍城。到1128年，宗澤病逝，杜充接任，此人既愚蠢又殘忍，將黃河掘開，試圖阻擋金兵，結果黃河水滔滔南下，直接淹死幾十萬百姓，并且讓安徽和江蘇兩省在此后600多年里長期遭受“新黃河”肆虐之苦，而開封城還是被金兵攻陷。到1132年，金國扶持的傀儡皇帝劉豫從山東“移駕”開封，將開封作為偽政權“大齊”的首都和幫助金兵侵略南宋的大本營。到1137年，金國又派騎兵攻進開封，廢掉了劉豫……粗略統計一下，從北宋末年到南宋前期，短短11年，開封被金兵攻打了5次、攻占了3次。每一次攻占，都伴隨著屠殺和劫掠，所以開封不可能不衰敗。

如前所述，1139年金國與南宋簽訂和議，將黃河以南的土地還給了南宋。南宋得到開封，自然非常高興，開封復興的希望到來了。在南宋諸將當中，當時岳飛的軍區距離開封最近，本來應該讓岳飛統兵進駐開封，重建城防。然而，宋高宗唯恐岳飛在開封搞兵變，改派一個不能打仗的將軍郭仲荀負責開封防衛。一年以后，宋高宗又擔心郭仲荀搞小動作，連這個將軍也召回了。到1140年，金國撕毀和議，再次攻打開封，當金兀術率領大軍攻進城時，才發現南宋方面根本就沒有設防！自此以后100多年，開封一直歸金國統治，再也不可能被南宋收復了。

被金國統治久了，開封民俗變化很大。1170年，南宋官員范成大出使金國，途經開封，專門去大相國寺看看，廟會里賣的都是羊皮襖、狼皮帽之類的金國物品。“男子髡頂，月輒三四髡……村落間多不復巾，蓬辮如鬼。”（范成大《攬轡錄》）漢人男子原本梳髻裹頭巾，此時已被金國同化，都把頭頂剃光，從耳朵和腦后垂下發辮。城郊農民也不戴頭巾，光頭梳辮子像鬼一樣。

現在讓我們的目光轉移一下，轉到1139年由大臣樓炤帶隊奉旨前往陜西鳳翔府的那隊人馬身上。1139年六月初四，樓炤等人從開封西去，初五抵達鄭州，初六抵達滎陽，初七抵達鞏義，初八抵達偃師，初九抵達洛陽，十三抵達三門峽，當時稱為“陜州”。七月十三那天，他們終于趕到目的地鳳翔府。

樓炤下屬鄭剛中撰寫的《西征道里記》，對沿途風景描寫得非常簡略，唯獨對一種建筑大書特書。這種建筑是什么呢？就是如今在豫西、陜東、晉南等地都非常有名的特色民居“地坑院”。

鄭剛中寫道：“自滎陽以西，皆土山，人多穴居。”從滎陽往西去，處處是黃土丘陵，由于黃土立性強，不易塌方，所以老百姓大多穴居。具體怎么穴居呢？“初若掘井，深三丈，即旁穿之……土盡洞成，復筑塞其井，卻別入竅。去竅丈許，為仰門，陳勁弩，攻者遇箭即斃。”選一片空地往下掘，掘出一口深達3丈的大土井，然后從這口土井底部往四面挖，挖出一個個房間。房間挖好后，再把大土井填起來，從旁邊挖出一個比較隱蔽的入口。在距離入口1丈遠的地方設置機關，暗藏弓弩，要是敵兵和賊寇發現入口，想從此攻入，就會被弩箭射死。

咱們現代人建造地坑院，也是先挖出土井，再從四壁挖出房間，通往地坑院的入口也比較隱蔽，但通常不會把土井填起來，而是將土井當作院子來使用；至于入口處，只是有一道房門和一個門樓的坡道，決不會暗藏弩箭作機關。鄭剛中見到的地坑院為什么要填埋土井？為什么要設置機關？因為當時正值戰亂，老百姓缺乏安全感，把土井填起來，把機關裝上去，外敵一來，躲進地坑院，敵人很難發現，即使發現了也不容易攻進去。

如今豫、陜、晉三省交界處，地坑院成了旅游熱點，成了當地最有特色的民宿。然而那些民宿都是經過改造的“新版地坑院”。比如說，在坡道一側布設無障礙通道，在院內鋪設青磚或水泥，在房間里加裝空調和WiFi，把自來水和有線電視信號接進去，把過去的旱廁改造成現代的沖水馬桶……假如不這樣改造的話，游客體驗感絕對會很差。你想啊，誰愿意在下雨天的地坑院里踩兩腳泥？誰愿意在黑洞洞的房間里搜不到手機信號，并且吃飯時還要忍受著房間土頂上簌簌掉落的細塵呢？

當樓炤和鄭剛中這些南宋官員經過豫、陜交界處時，他們看到的地坑院其實也是改造過的，主要是用柱子作支撐。鄭剛中說，黃土雖堅，仍有坍塌之患，“今人居者頗懲覆壓之禍，于洞下多立柱，布仰板矣。”用仰板承接灰塵，用柱子加固土頂，免得出事故。